乱奘关了陆地巡洋舰的发动机。

一直发出野兽般低沉咆哮的发动机停止运转，寂静与黑暗迅速将乱奘笼罩。

晚上九点五十五分。

多摩川靠近东京一侧的河堤。

乱奘将车停稳，头朝上游。

两侧的门锁都开着，车门也打开了一条缝，以便从任意一侧车门迅速下车。

河在左手边。

涓涓水声从左手边的黑暗深处传来。

而在更远处的夜色中，电车的一束灯光缓缓移动。那是小田急线[1]的车辆。

拂过水面的风拨动芒草，爬上河堤，自敞开的左窗灌进车里。好凉。

风中已无夏日的痕迹。

那是彻头彻尾的秋风。

无数的秋虫在草丛中啼啭。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分钟。

乱奘想起家中被翻得一片狼藉的画面，简直惨不忍睹。

每个抽屉都被打开翻看过，各种小玩意倒了一地，连沙发和床垫的填充物都被掏了出来。

怎么看都不像寻常的入室盗窃。

他去川崎帮人驱除了附身的邪物。工作本身并不棘手，谁知回来一看，家里已经一塌糊涂了。

还有一封留给他的信，来自高野丈二。

上面写着：“有事想当面谈，请务必前来。”

信的最后指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没给他拒绝的余地。

天知道是不是高野写的。

无论是否出自高野之手，乱奘至少可以大致确定——写信的人就是闯进他家的人。

那么，那个人乱翻一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不难想象，他是来找东西的。

问题是——他要找什么呢？

他留下了信，可见他想要的东西并没有找到。怎么可能找到呢？乱奘什么都没藏过。

至少，没有主动藏过。

要么是对方弄错了，要么就是有人瞒着乱奘，偷偷在他家藏了东西。

什么东西？

如果乱奘足够幸运，要不了多久便会有答案。

——高野啊。

三天前的晚上，在“石榴”分别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高野。

高野知道乱奘的全名。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通过黄页[2]查到乱奘的地址。

已经十点了。

肩头的沙门轻轻叫了一声。

后视镜照出在后方闪烁的车灯光芒。

灯光不断逼近。

刚好停在陆地巡洋舰后面。

开门的声音传来，有人站在了河堤上。

踩踏草地的脚步声慢慢靠近陆地巡洋舰的驾驶座。

“九十九先生是吧？”

来人是个鹅蛋脸的小年轻。

“对。”乱奘低声回答。

“不好意思，麻烦您大老远过来。”

“高野丈二呢？”

“他有事走不开，所以托我来要回寄放在您那儿的东西。”

“寄放在我这儿的东西？”

“对。高野说，您应该会随身带着。莫非是放在了别处……？”

“鬼知道。你所谓的‘别处’，是指我家以外的地方？”

“……”

“少装蒜。你不会是觉得这样的谎话能蒙住我，才大摇大摆跑过来的吧？套话就免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

话音刚落，对方便换上了轻浮的笑。

“嘿嘿——”

小年轻薄唇微张，笑了两声。

“你们在找什么？”

“高野寄放在你那儿的东西啊。”

语气陡变。

“我可没印象。”

“我也没指望你老老实实地交出来。”

那人迅速抬起右手，举到乱奘也能看到的位置。

手上握着枪。

“不许动，”他说道，“连人带车一起来。我们没检查过的只有你身上和车上了。下车！”

在他说完的那一刹那，乱奘一脚踹开车门。

枪声在黑暗中响起。

那人一头撞上车门，仰面倒在草地上。

子弹严重打偏，被吸入河滩的黑暗。

他开不了第二枪了。

因为下了车的乱奘用配有Vibram鞋底的丹纳鞋结结实实地踩住了他的右手。

从乱奘肩头跳下的沙门在草地上发出阵阵低吼。

“多危险啊，嗯？”乱奘勾起嘴角豪放地笑道。

“手……手指会断的——”对方呻吟道。

“我刚才说一句‘我会死的’，你就会把枪放下了？”

正要弯腰收缴那人手里的枪，乱奘却感到脖子周边冒出一股骇人的冷气。

毒蛇即将对小动物发起攻击的时候，也会用同样的眼神盯着要下嘴的地方。乱奘只觉得片刻后，毒牙便会向他的脖子袭来。

乱奘的汗毛像带了静电似的竖了起来。

在感到冷气袭来的那一刻，他以踩住那人手腕的鞋底为支点，迅速掉转身体的方向。

那人发出可悲的惨叫声。

只见在稍稍偏离车灯光亮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黑色长裤和宽松的黑色衬衫。衬衫的颜色几乎融入夜幕。

他仿佛死透了的木乃伊，没有一点动静，也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卷起的袖口下，露出的手臂瘦得出奇。

乱奘意识到，他身上的衬衫之所以显得宽松，是因为他瘦得可怕。

丝线般的细眼释放出冰冷的目光。薄唇紧闭，仿佛没在呼吸。

乍看就跟睡着了一样。

乱奘完全无法预测攻击会来自他身体的哪个部分，又以什么样的形式进行。

他体内好像有滚滚杀气，又好像没有。

他给人的印象是那样阴森诡谲，仿佛是从夜幕剪下的人形。

忽然，车灯熄灭了。

刹那间，那人的身影不见了。

再次出现时，已在头顶的星空之下。

他的身子翩然落下，好似没有重量的黑布。

乱奘猛地向后翻转。

冲去打开的车门之后。

黑衣人——斋站在乱奘方才站的位置，保持和之前一样的站姿，看着乱奘。

在朦胧的月光下，斋的身影如鬼似魅。

只见他轻轻抬起右手，指向刚关闭车灯的那辆车。

车内的灯下，一个女人仰着头，被一个男人从身后擒住。

男人手中的刀尖顶着女人白皙的喉咙。

“老实点！”那人喊道，“乖乖跟我们走，不然我就割断她的喉咙！”

女人竟是亚希子。

亚希子已是面如死灰。

注释：

[1] 小田急电铁，成立于1948年6月1日。在关东的新宿、箱根、江之岛、镰仓等地均有运营特快铁路。——编者注

[2] 指刊载诸如工商企业、娱乐场所、社会保障系统等单位的电话号码簿。——编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