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肝胆冰雪

第八章 肝胆冰雪

送走乐神医,玉连真定定看着手中发黄的纸,把上面几味中药用刀刻入心头。皇上也不催促,待他回神,将一幅画送到他眼前。

看到署名,玉连真精神一震,声音轻柔,似乎害怕惊散画中人的笑脸,“这就是乌余明珠?”

皇上一一指点,最后落在落款上的“小复”上,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道,这人是谁?”对上玉连真疑惑的目光,皇上硬起心肠,一字一顿道:“他就是刚死的招福,乌余王长孙!”

那些远去的时光呼啸而来,玉连真眼前闪过那人无数的脸孔,手指狠狠掐进掌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为了复国,乌余人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招福潜伏多年,贪赃枉法,扰乱朝纲,不知坏我多少事情,没想到死到临头还倾力一击,假传我的命令,将所有北州将领的家眷统统杀死,使得安王在北州一呼百应,顺利起事!儿啊,你不要被乌余那些虚伪的家伙蒙蔽心智,你是我堂堂翡翠帝国的皇帝,不是四处乞讨抢夺的贼人!”

见玉连真神游天外,似在努力思索,皇上悄悄松了口气,黯然道:“孩子,实话对你说,我当年确实有错,因为刚刚继位,根基未稳,不敢贸然相救,坐视乌余亡国。你娘亲自来求我,为了不让她落入墨征南之手,我极力挽留,在墨征南闪电般灭亡乌余后,强迫她住进静思宫,所以她才会恨透了我,我极力防备,万万没想到她会想到慢性自杀这招,让我痛苦一世。”他正色道,“你也学过帝王之术,如果当时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面对他精光暴涨的目光,玉连真回过神来,苦笑道:“事情都过去了,如今之计,我们要平定北州叛乱,将墨征南赶出翡翠!”

皇上心头大石落地,感慨万千,重重拍在玉连真肩头,“连真,翡翠先祖和几万万百姓都在看着你,不要让大家失望,翡翠是你的,好好保护,不要让别人抢走一分一毫!”

商讨一阵,眼看天色微明,玉连真连忙告辞,见外面跪着一个眼睛大大的小内侍,这才想起刚才的事情,那内侍慌忙要拜,不料跪太久全身都麻木了,一下子趴在地上。

玉连真连忙把他拎起来,问过他的名字,压低声音道:“小记,以后你跟着我吧,派人去把北阳宫收拾干净,种些瓜菜药草进去。”

“怎么,你不住静思宫吗?”皇上闻声而至,虽然眼中布满血丝,精神却比平常要振奋得多。

“如果你是我,你会住吗?”玉连真淡淡瞥他一眼,吩咐右大总管协助小记办事,信步离开。

右大总管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连皇上冲着他办事得力也要给他三分面子,今天被玉连真无视到底,如今两个才进宫不久的小鬼头也骑到自己头上,颇有些气闷,待众人散去,装成惴惴不安的模样,压低声音道:“皇上,三皇子似乎心怀不满,是不是该……”

皇上仿佛看透他心中那点龌龊心思,瞪他一眼,冷冷道:“他刚刚遭逢大变,当然会不满,这种不满若不表现出来,才是真正恐怖的事情,你可明白?”

右见心头一凛,唯唯诺诺应下,皇上正色道:“三皇子一贯被朕拘束打压,急需建立自信,培养王者之气,朕如此谦恭忍让,就是这个意思,你传令下去,三皇子和皇妃的命令有违逆者,无论是何原因,杀无赦!”

右见端端出了身冷汗,连忙叩拜领命而去。

自叛乱之后,朝堂上无比沉闷,除了任奕秋是真的重病在身,老臣大半托病不出,来到朝堂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了前车之鉴,新提拔的大臣个个谨小慎微,暂且看清风向,混过一日是一日。

朝堂上血痕未干,何必拿和自己项上人头过不去,皇上开过两次朝会,皆是以暴怒收场,干脆仍旧回到御书房,专心关注前线战事,谋定而后动。

今日的朝会,颇有些不同寻常,皇上夤夜派人到各人府邸,下了死命令,只要不死,就是在病榻上都要抬来。消息灵通的早就收到风声,知道三皇子昼夜兼程,马上要进京,一传十十传百,朝会之时,大家天色微明就已齐聚一堂,等在东阳宫门口,虽然都是呵欠连天,眸中却有掩不住的神采,仿佛经过漫漫长夜的痛苦煎熬后,终于看到了熹微的光明。

听到鼓声,众人整肃仪容,鱼贯而入,迈进朝堂,第一眼就看到龙椅上一身麻衣的三皇子,悲喜交加,不约而同发出惊呼,叩拜行礼。

玉连真也不阻止,定定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头,突然明白为何这个位置历来是血腥杀戮后的战利品。坐上这个位置,天下苍生尽成蝼蚁,他能凭兴之所至生杀予夺,且能堂而皇之,不容置喙。

这种操控一切的权力,哪个男儿不想拥有?

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让他的身体禁不住微微颤抖,他一手握住龙头,双目炯炯,环视一圈,虽然从来被禁止接触朝臣,凭借过目不忘的本领,几个老臣他倒略有所知,能对上号。

把几个朝廷重臣的样貌记在心里,他稍稍催发内力,一字一顿道:“从今日起,由连真代理朝政,各位可有意见?”

众人早对皇上所作所为灰了心,正求之不得,哪里会有意见!在震天的呼声中,玉连真松开龙头,负手而立,嘴紧紧抿起,目光如鹰隼,有无与伦比的狂傲之气。

那是初生的牛犊,不畏猛兽,是坚不可摧的勇气和决心,内堂里,皇上遥遥看着自己最后的希望,怆然泪下。

这个孩子天生属于这个位置,他以前真的做错了,但愿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玉连真一级级走下来,在正中间站定,满脸凝重道:“关于北州叛乱,各位可有话说?”

这种单刀直入的方式皆让众人愣了片刻,有人蹙眉,有人摇头,但是更多的人皆露出释然笑容,任奕秋颤颤巍巍走出来,叩拜道:“殿下刚刚回来,根本什么都不懂,还请跟学习一段时日再做打算!”

“哦,”玉连真眉头一挑,“老尚书,你什么都懂是吧,那请你告诉我,听说叛军正和墨征南的铁军交战,虎门关岌岌可危,不知可有此事?”

任奕秋冷冷道:“自古叛乱谋逆者为天下大恶,罪不可恕,人人得而诛之,让燕军收拾他们又如何!”

“老尚书此言差矣!”御史大夫司马大人愤愤道,“北州将士何其无辜,皇上信错乌余亡国奸人,杀尽各将领亲眷,才有今日之祸!安王何其无辜,若不是墨征南苦心设计,让皇上中了反间之计,逼得安王出走,大家扪心自问,翡翠有今日安王功劳卓著,如何肯自毁一切!北州乃翡翠领土,无论安王还是百姓,皆是翡翠子民,我们保护他们还来不及,如何能饮鸩止渴,由得墨征南与之交锋!”

任奕秋大怒道:“后生小辈,休得信口雌黄!皇上乃千古明君,所做一切自有道理,不容臣下质疑!”

有玉连真这“后生小辈”在场,大家的胆子都壮了,朝堂上响起一阵嗤之以鼻的声音,连姚和也听不下去,低声劝道:“老尚书,话不能这么说,太祖曾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问题在于如何面对自己的错误。太祖当年中了皇后之计,错判小皇子和其伴读一家,不是最后下了罪己诏,亲自为小皇子和其伴读守灵。翡翠历代君王皆小心谨慎,避免后宫争宠手足相残等悲剧,皇上当年独宠晴妃,闹得后宫不宁是众所周知,加上安王之事等等……皇上委实做得太过了!”

任奕秋气得连声咳嗽,仍旧咄咄逼人,“姚和,你不要见风使舵,皇上的事情容不得你指手划脚!”

“够了!”玉连真高高抬手,冷笑道,“任奕秋,作为后生小辈,我也大着胆子说一句,太祖皇帝设立御史台,其中一个目的就是监察皇上和皇亲国戚的所作所为,对违反祖制和法令的加以纠举弹劾,又谓为明镜台,意为镜子能正衣冠,御史能指摘错失。可你自己看看,自皇上登基以来,御史台只敢弹劾百官,丝毫不敢涉及皇上和皇亲国戚之事,你说这是为何?”

任奕秋气得直喘,脸涨得通红,恨恨道:“殿下伶牙俐齿,老臣自问教不了,还请皇上另请高明!”

玉连真大笑,“大家听清楚了,老尚书当众请辞,还不快快恭送!”不等任奕秋反应过来,他冷声道:“传我旨意,老尚书年老体衰,百病缠身,上疏乞骸骨,返回中州故里,特派遣皇宫卫队相送!”

任奕秋瞠目结舌,当场昏厥,侍卫连忙抬了下去。 众人回过神来,面面相觑,稀稀拉拉拜下,不为恭送老尚书,只为诚心拜服这初生牛犊。

阴暗的内堂里,皇上长身而起,对着老尚书离开的方向长揖到地,肃然道:“多谢老尚书成全!”

知道底细的朝臣不约而同看向内堂,见里面毫无动静,心中巨震,看来皇上已把权力移交,三皇子登基指日可待。众人再不敢轻慢,收敛心神,绞尽脑汁应对。

御史大夫司马大人见自己得到新皇支持,欣喜若狂,一反平常唯唯诺诺之色,积极提出方法解决北州叛乱,玉连真满脸肃然,不时在适当时机提出自己的意见。有了他的参与,讨论渐入佳境,众人争先恐后提出意见,争取在他面前表现一番。

很快,朝堂之上派别明显区分,一方以司马大人为首,主张安抚叛军,共同对付墨征南,一方以兵部尚书范醒为首,主张趁机消灭叛军,攘外先安内,等叛乱结束后再跟墨征南谈判。

摇摆不定,始终观望的是以姚和为首的几个老臣,从血雨腥风中走出来,大家都成了带塞的葫芦,无人敢轻易开口。玉连真不时瞥他们一眼,在心中冷笑连连,一句又一句,引得话锋愈发尖锐,朝堂上闹闹嚷嚷,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皇上从小窗遥遥看着儿子,犹如定在原地,耳朵仿佛能自己分辨,把儿子清冷的声音一一收到心头。

“乌余人自诩是盘古大陆的脊梁,有铮铮铁骨,图谋复国是意料中的事情,皇上失察,将一颗毒瘤安置在翡翠朝堂,造成今日恶果,应该下罪己诏!”

“安王雄才大略,苦于准备不足,粮草供应难以为继,大概只可阻挡墨征南一个月左右。安王腹背受敌,定会退到太平山西麓的北罕,是不是该放他们一条生路,让北罕代王司空昊天去头疼?”

“虎门关是天下奇险,易守难攻,防守得当,即使铁军也并不可怕,最怕的是墨征南已派人潜入北州,只要虎门关一开,北州便无可守之险,墨征南铁军一日千里,很快就会逼到宿州!”

……

皇上默默听着,老泪纵横,在心中喃喃低语,“晴儿,你自己看看,我们的儿子多么优秀,他一定是翡翠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君王……”

这番辩论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日上中天,众人兴致高昂,以平叛为中心,渐渐把辩论的话题引申到各个范畴,兵役、赋税、抚恤金等等不一而足,一旁的几个书记笔下不停,头也不敢抬。

玉连真渐渐沉默下来,成了最专注的倾听者,这些无疑是他不熟悉的内容,执掌朝政之路,果然任重道远。

“千里加急!”一个嘶哑的叫声响在宫门外,内侍尖细的声音随之响起,将这个短短五个字喊出令人惊栗的意味,众人齐齐停下,伸长了脖子看向门口。

骏马倒毙在宫门,口吐白沫,信使身体刚要坠地,两个暗影斜里冲出来,一人拎一只手,脚下如风,将人提进朝堂。

信使满面风尘,已看不出本来面目,暗影一放手,身体立刻瘫软在地,长长伸着手,将手中信筒递向玉连真的方向,只发出一个单音,就口吐鲜血而死。

内侍连忙将信筒接过抽出,打开一看,脸色骤变,用颤抖的声音念道:“墨征南猛攻虎门关,先锋将军霍西风不听军令,擅自前去增援,墨征南亲自带兵从太平山潜入北州,半路拦截霍将军,苦战整整半日后,墨征南一刀把将军劈成两半,将军尸骨被践踏成泥,无从寻觅……虎门关失守……”

玉连真一掌拍在龙头,霍然而起,瞪圆了眼睛,声嘶力竭道:“再念一遍!你再念一遍!”

不等内侍开口,朝堂上已有人嚎啕大哭,接着,压抑的啜泣声连绵而起,朝堂瞬间成了灵堂。玉连真目中一片赤红,死死盯着那信笺,扑上去抢过来,看了一遍又一遍,突然大吼出声,“传我命令,迎战燕军,杀死墨征南,为霍将军报仇!”

他猛然转头看向黑黝黝的内堂,眸中如有两簇熊熊燃烧的火,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话语,“我的登基典礼明日举行,国仇家恨在身,一切从简!等霍将军之女霍小乐回来,立刻举办封后大典,有众位大臣作证,玉连真若负小乐,必将五雷轰顶而死!”

皇上满面怆然,一步步迈出内堂,在众人悲凄的目光中来到玉连真身边,转身面对群臣,大声道:“还不参拜新皇!”

没想到皇上果真舍得让位,翡翠有救了!众人精神一震,三呼万岁,齐齐拜倒,行三叩九拜大礼。翡翠太祖皇帝出身寒微,一贯憎恶繁文缛节,除了大典,废止了这种隆重礼节,就连朝堂之上也难以得见。

等群臣起身,玉连真负手昂然而立,用嘶哑的声音道:“从现在开始,翡翠举国治丧,哀悼霍将军和前方牺牲的将士。罪魁祸首招福鞭尸示众,烧完后和招夫人的骨灰一起丢进南平河喂鱼虾。司马大人暂且接替任奕秋的职位,钱榆提拔为中书令,范醒撤去兵部尚书之职,由兵部侍郎叶暮归接任,各国紫衣使立刻轻装出发,向各国说明情况,紧急求助,只要答应出兵,一切条件好商量!”

此番话一石激起千重浪,众人议论纷纷,褒贬不一。范醒满心愤懑,见皇上低头不语,大声道:“臣不服!臣并无过错,为何撤职!”

“我要的不是庸才!”玉连真一句话就打发了他,冷笑道,“吏部和礼部所有官员听好,把所有参加武举考试的名录整理好递上来,我要符合实际的详细点评,若有一人名不副实,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众人冷汗涔涔,连忙领命,潮水般退出朝堂,个个饥肠辘辘,以逃命的速度离开皇宫。

环视着空空****的朝堂,玉连真露出苦涩笑容,压低声音道:“父皇,您后不后悔?”

面对这度过大半生之地,皇上黯然神伤,摇摇头道:“以后要叫我太上皇!我此生唯一后悔之事,就是没有看穿你娘的心思,没有换掉那药方,让她和我同赴黄泉!”

“你对她……果然是真的……”玉连真满面凄然,今生第一次为这个可怜的男人流泪。

相逢在错的时候,爱不得恨不能,何其悲哀!

突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尖刀般刺入耳中,“表叔,你说的只要答应出兵,一切条件好商量是真的?”

玉连真悚然一惊,斜了皇上一眼,皇上无奈地笑,轻声道:“这小懒本领高强,无人拦得住!”

“以后宫中守卫要大大加强!”玉连真冷哼一声,不甘示弱,用几分内力将自己的声音催发,“当然是真的,你快出来见我!”

两人眼前一花,一个脏兮兮的娃娃突然出现在阶下。小懒最爱干净爱漂亮,路途辛苦,哪里顾得上外表,这会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沮丧,也不想赖着撒娇了,遥遥拜倒,正色道:“表叔,我娘说要帮你,不用别的条件,她只想从蓬莱运些书籍佛经,回去建一个明珠书院,并且重修甘棠寺!”

皇上闷哼一声,“乌余现在千疮百孔,她拿什么帮翡翠!”

小懒霍地起身,瞪着皇上,叉着腰气哼哼道:“你别小看我娘,她手里有那么多铁卫,随便一个就能让天下大乱!”

玉连真一步步走下来,瓮声瓮气道:“她到底要怎么帮?”

小懒双手抱在胸前,鼻孔朝天,撇撇嘴道:“我娘好不容易才调派到人手骚扰燕国边境,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一句话就泄了底,两人不用想也知道,云韩仙与墨征南也是势同水火,此时肯定也想捞点好处,至少先逼得他同意乌余自治。两人心下一轻,看他稚气未脱的小模样,都忍俊不禁,小懒闪身来到玉连真面前,将衣襟一拉,恨恨道:“喏,娘怕你不相信我,让我给你看信物!”

三个墨玉蝉同时映入眼帘,激得玉连真心头巨浪又起,他摆摆手,沉吟道:“算了,我怎么会不相信你。我明白你娘的意思,此事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皇上眼珠一转,欲言又止,墨征南已卷入战局,要拿到北州,哪有那么容易,让云韩仙为了乌余自治扯扯他后腿也无妨。

玉连真仿佛知道他的心意,回头飞快地瞥他一眼,命人拿文书出来,唰唰几笔写完,盖上玉玺,小懒眨巴眨巴眼睛,皮笑肉不笑地提醒他,“玉玺上还有个印。”

玉连真无可奈何,只得满足他。小懒将御笔题写的出关文书小心翼翼收在怀中,装模作样撅撅屁股,掉头就走。

“站住!”话一出口,玉连真却愣住了,小懒回头歪着头看着他,等候片刻,笑吟吟道:“放心,我娘那么厉害,一定能重建乌余,到时候欢迎你们来玩!”

玉连真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让你娘好自为之,不要太过贪婪,否则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小懒大笑三声,嗖地不见踪影。

自从霍西风将军以身殉国,整个局面发生不可思议的逆转,以协助平叛为名出兵的墨征南成了盘古大陆共同的敌人。

安王叛军残部一日千里,退到太平山西麓,打着复仇的旗号加入北罕军,猛攻燕国边境。驻守东州的上官将军和西州的吴将军同时出兵,协同宿州守将郑墨山将军围攻墨征南。与此同时,各国纷纷召集兵马,宣誓讨伐“北方悍匪”和“盘古恶贼”墨征南。

墨征南自诩铁军久经沙场,把这些人当成乌合之众,哪里会放在眼里,攻势非常迅猛,很快就推进到北州首府木素。在木素,他遇到了几路精兵的顽强抵抗,顿成僵局。

与安王和霍西风的老弱病残兵马不同,这些兵士年轻力壮,个个是百里挑一的好汉,而且将领也大多是年轻人,敢拼敢打,每一寸土地都决不相让。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墨征南起初并没太过在意,在对木素的猛攻连续被打退,付出了惨重代价后,他终于醒悟过来,自己落入圈套,玉子奇的安抚和求助是假,借机吞掉燕国是真。

骑虎难下,墨征南只得命令铁军分成小队,轮流进攻,不让木素守军有喘息之机,召请众将领商议突击之道。

拿到出关文书,云韩仙一刻也不耽搁,亲自坐镇指挥,一夜之间就把所有东西运上钱阿小征调来的商船,全数换上暗棋门最好的水手,飞速离开。

挂上乌余大旗,一路上所有船只无比乖觉,闻风而避,钱阿小并不居功,只道是收拾几家为首的富商,其余人等对待乌余人的态度大为改观。而云韩仙要重建乌余的消息不胫而走,乌余人振奋异常,纷纷重返故里,要为乌余贡献一份微薄力量。

乌余的好消息接二连三而来,棠棣在战火中被毁,一直是一片断壁残垣的颓败景象,皇宫更不能幸免,宫殿损毁大半,许多无家可归的乌余人住在仅存的两个宫殿里,尸骨遍地,哀声连绵,把皇宫变得人间炼狱一般。玄武等人到了乌余后,先建了大批棚屋,将流浪者安置好,将宫殿清理出来暂时自己住下,而后以此为据点亲自监工进行修葺,有了当地乌余人的大力协助,皇宫很快重建完毕,下一步就是重建棠棣城。

经过招夫人十多年的经营,暗棋门成为乌余人心目中的天神,因此,甘棠寺里秘密供奉着一枚墨玉棋,香火旺盛,大有不敬鬼神敬暗棋之意。

当汪奴等人在乌余露出真正面目,人们往甘棠寺潮水般涌来,堪称空前绝后,乌余亡国二十年来,棠棣第一次有了如此生机。

紧接着,墨征南终于松口,将墨十三分封到乌余,准许其最大程度的自治。分封令前脚才出,本来送到燕国的工匠和夫子等大队人马立刻出现在乌余,在暗棋门长青堂堂主吕初阳的引领下住进乌余皇宫,成了乌余第一批尊贵的客人。

不甘太子的迫害,墨十二在新的铁苍龙护卫下,率领一批好手出走乌余,他还带来了林妃的亲笔信,原来林妃也是当年林相家臣之女,战乱后颠沛流离,被人当礼物送入墨征南后宫,虽然受宠,其亡国奴身份也使母子在燕国地位卑微,若不是墨征南命国师极力维护,只怕母子二人几条命都不够死。

之后,乌余迎来了第三位尊贵的客人,来自山南的阴卫离,他送走山南最优秀的军队——铁甲兵一万前去北州助战,顺便绕到棠棣,会一会传说中惊才绝艳的暗棋门门主懒神仙。

听到阴卫离的名字,云韩仙才真正吃了一惊,伏在案上看哗哗而过的水流。林巧走到她身边,沉吟道:“我隐隐记得,宫里有一阵突然多了好几个小孩,听说是山南和南越等国王子。”

云韩仙心头一动,抬头嬉笑道:“林姨,以后我天天扮凶相,你别怕啊。”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林巧禁不住笑出声来,“你这孩子,脑筋别动那么快,我可跟不上你。”

“看我的!”云韩仙收敛笑容,昂首挺胸而立,以挥斥方遒的豪气将手当胸划过,厉声道:“我要建立自己的威信,在最短的时间复国!”

仿佛看到隐隐曙光,林巧眼睛一亮,郑重其事拜了拜,不发一言。

快到乌余时,云韩仙命林巧押船,自己带着小懒和铁萁铁斗轻装上阵,前去见各位客人。

阴卫离住在棠棣城门附近的驿所,不过,整个乌余除了烟花之地和驿所,也没有什么好地方歇息。阴卫离是个十分阴郁的青年,是山南人常见的样貌,脸部轮廓很深,眼睛尤其深邃,一看进去,好似两潭幽幽的水,不过,是深山中不见天日的寒潭,冷得让人心头发颤。

好歹是一国之君,阴卫离一点架子也没有,一身灰色长衫,毫无妆点,似个落魄书生。听说云韩仙来见,他率先踢开珠帘,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来,正好在回廊转角见到云韩仙。

两人面面相觑,云韩仙从他眼底看出不知名的情绪,粲然而笑,“山南王,赶快回去吧,有我在乌余,你还能怎样?”

阴卫离迅速隐去眸中的闪烁,转身看着一盆墙角的兰花,良久才吐出一句模糊的话语,“你很像你娘。”

云韩仙愣了愣,随即冷冷笑道:“别跟我攀交情,我知道你小时候见过我娘,我娘她们待你如同亲弟弟,可大难来时又如何,山南是不是第一个封闭边境,把乌余人生生推入死地!”

阴卫离突然回身深深一躬,黯然道:“我来,就是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如果不是父王的懦弱,我兴许能救下她们的性命。”

“不必!”云韩仙连连后退三步,停住脚步厉声道,“我一个亡国奴,受不起你山南王的大礼!我只是奉劝你一句,你花那么多心血练出的铁甲兵,不要浪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你们既已偏安这么多年,何必到现在陷入泥沼!”

她突然一步步逼到他面前,目光有说不出的锋锐之气,仿佛刚刚出鞘的刀,阴卫离显然没有料到她有如此气势,微微一震,满脸怒色道:“我就是要为几个姐姐讨回公道,你难道也想阻拦?”

云韩仙大笑三声,“说得好听,你根本不知内情,这个公道如何讨?你若是真为我娘她们着想,就乖乖回你的山南,我云韩仙对天发誓,与山南不动干戈,永世交好!”

阴卫离嘴角一勾,淡淡道:“好大的口气!你是不是搞错了,现在乌余百废待兴,是你有求于我,怎么听起来倒成了我在求你让我帮你了,好笑,真是好笑!”

“有我在,乌余一定很快会兴旺起来,我有什么必要求你?”云韩仙掉头就走,脚步无比沉稳,要比平常慢上许多。果然,不等她的身影从他视线离开,就听到后面一个压抑着无数酸楚的声音响起,“你说的内情是什么?”

云韩仙脚步一顿,头也不回,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连环局,人人都以为自己是设局者,却没料到人人都是别人的棋子,而最无辜的是乌余明珠和乌余人,他们为自己的热情好客付出了代价,成了这个连环局的牺牲品。你继续观战吧,看在我娘的面子,我不会动你!”

阴卫离满面怆然,喃喃道:“你说得没错,她们真的是为自己的热情好客付出代价,出了我这种白眼狼。你去做吧,有需要的时候说一声,希望我能帮到你。

走出驿所,小懒立刻闪身朝她怀中飞扑,铁斗提剑将他拦下来,冷冷道:“主母太累了,自觉点!”小懒悻悻收手,小心翼翼去拉云韩仙的手,嘿嘿笑道:“娘刚才真厉害,三言两语就把他吓唬住了!”

“主母,你为何不直接开口要铁甲兵,按照刚才那种势态,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答应的!”铁斗轻声道。

云韩仙正色道:“记住,千万不要随便开口向别人要东西,我们确实需要帮助,但是我们最需要的是先重新建立乌余的脊梁,也就是说先建立乌余的气势,让所有人钦佩之后臣服或主动相帮。”

铁斗面有忧色,冷冷道:“如今情势逼人,等到别人主动开口,岂不是太迟了!”

小懒斜他一眼,“什么情势逼人,好戏才刚刚开始!”

“对,好戏才刚刚开始!”云韩仙微笑着看向天边,乌灵河在夕阳里光芒闪耀,仿佛无数雀跃的魂灵在欢呼呐喊,她在带着血气的春风里闭上眼睛,腮边两行清泪缓缓而下,她在心中大喊,“娘,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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