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张议潮立起,道:“我们不能落入他的步调之中。”李剑南仍坐着,含笑道:“那我们就先做变化,不知大哥敢不敢冒个风险?”张议潮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看着李剑南道:“有什么危险比被尚延心这种敌人牵着鼻子走更危险的?剑南兄弟算计好的计策,又能有多大的危险?”

李剑南哈哈大笑,跳下巨石,道:“我和大哥,终于可以并肩,与吐蕃五虎将尚延心和烛卢巩力痛痛快快大战一场了!”张议潮右手重重按在了李剑南的左肩上,李剑南的右手也拍在了张议潮的左肩上,二人相视,一笑。

次日,尚延心等到的不是义军继续攻城的消息,而是义军正在收拾营帐集结的消息。尚延心心中疑窦丛生,亲自登上城头观察。

果然,义军已不再围城,而是人喊马嘶乱糟糟汇集到一处,看样子是在等待出发。尚延心心中暗暗好笑:这义军扎营和攻城时还满象那么回事,可这撤退的命令一下,立刻就乱成一锅粥,露出了平日训练不严的原形,不识队列次序,毫无章法可言,此时如果自己出城突袭,定可让义军阵脚大乱溃不成军死伤惨重。但,尚延心狠狠忍住了出城的念头,因为,李剑南在义军中,张议潮也并非草包,一切都可能是假象——那么,义军是因为对兰州久攻不下打算撤军还是另有图谋呢?又观察了一会儿,尚延心得出了一个令他背脊发凉的判断:义军要集合全部兵力去攻占河州!看着义军蠕动在后的辎重部队,尚延心命令集结两万人马,当然,其中包括那一万兰州铁骑。队伍集结时,尚延心还在猜度这是不是个圈套:站在义军的角度考虑,兰州久攻不下,如果分兵去攻打河州或渭州,又会遇到烛卢巩力的阻击,也只能集结全部兵力,放弃兰州去进攻兵力相对薄弱的河州,而河州,是自己的老巢,也算“擒贼先擒王”了,攻下河州的战略意义确实大于兰州……最重要的,如果这是一个诡计,就不会在大白天进行,而这城外的两片小小的树林,连五千兵马都藏不了,自己城中的几千兵马,足以应付了。思虑至此,尚延心再不犹疑,喝令开城,追击。

义军后队辎重人马阵脚大乱,很多人丢了粮草军需,四散奔逃。尚延心严令不准手下拾取任何物品,只加紧追击主力部队,逐渐遇到了稍微像样点的抵抗,尚延心正杀得兴起,忽然有人来报,有三千义军正在攻打兰州南城墙,尚延心不屑地撇撇嘴,暗道:如此拙劣的计谋也不知是谁想出的,或许李剑南在义军中并不能发号施令,否则焉能如此?前几日几万人都无法攻下的兰州,如今凭那三千人又能翻起什么浪花?当下不但不回兵救援,还带领着一万兰州铁骑,突在前面,继续追杀四散奔逃的义军。

兰州南城墙,攻守正酣,如火如荼。几乎整个兰州的守军和守城器械都被集结到了这里。攻城的是义军中的精兵,且攻城器械精良,再加上前仆后继不怕死的劲头,让吐蕃兵心胆俱寒。负责守城的副将忽然闻一百夫长报:东城墙处,有约百人正架云梯攻城!那副将正焦头烂额,骂那报信的百夫长道:“就百人报什么报!给我随便找二百人过去,不就挡住了嘛,这里才真正吃紧!“那百夫长晕头转向地跑回东城墙处,继续守城。

整整一百个、只有一百个。就是这一百个穿戴得普普通通的义军士兵,整齐地挥着剑,从云梯爬了上来。

本来,搭在城墙口的三架云梯是可以推倒、可以火烧的,但守城的吐蕃兵发现这云梯有如万斤重,根本推不动;而云梯似乎浸了一夜的水,根本燃不着。从城墙的垛口射下去的箭,也如泥牛入海——然后,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三个义军的头露了出来,他们射箭,被拨落,他们伸过去的刀枪,被砍断……六个,九个……最后是——一百个——整整一百个穿戴得普普通通的义军士兵,毫发无损地攻陷了东城墙,打开东城门,放下吊桥,然后沿着城墙杀向南城墙……

追击中的尚延心发现自己正在进入一个大的埋伏圈,这种感觉只是隐隐的,因为被他追上的义军,很多是从左右分散开逃命,分散开之后,却又在自己的左右两边若即若离,偶尔贴近和自己的骑兵交战几下,偶尔又离得远些,渐渐得已经把自己的两万人包裹在其中——更让他忧虑的是,快速奔行的兰州骑兵,发挥不出阵形的威力,而两边的骑兵不时因为义军散兵游勇的算计出现伤亡,不知不觉已少了几百个——尚延心立刻勒马,止住追击的队伍。果然,他一停,义军的队伍也停了下来,尚延心眼光一扫,就觉得义军站的阵形表面杂乱,实则疏密相间、错落有致,分几层围住自己的两万人马,心中暗暗一沉。

他刚要下令骑兵整合成方阵,义军就已经从两侧向因追击而形成狭长状的一万兰州骑兵发起了主动攻击,骑兵瞬间被分割成四截,互相难以呼应,更令尚延心焦虑的是——主攻的是几千重甲勾镰枪兵——簇拥在一起的马匹因四蹄被割断嘶叫着成片倒地,尚延心一阵心痛。从城内带来的另外一万人马,此时也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义军以优势兵力,致使尚延心军不能互相援助,尚延心深知这样下去凶多吉少,必须先撤回兰州再做图谋,当即举叉大喝一声:“方阵变圆阵!”

立刻,众兰州骑兵开始拼命向一个中心点收缩,外围的骑兵不顾伤亡,死死顶住义军的冲击,被截断的兰州骑兵渐渐顽强地聚合成了一团,尚延心再大喝一声:“退回兰州!”圆阵开始缓缓向回蠕动,虽然不快,但难以阻挡,外围的马匹倒下后,里层立刻提上一匹战马填充位置,内部的一些骑兵收了马槊,张弓搭箭,从空隙中射倒了一些外围的勾镰枪兵。在后面指挥的张议潮看得真切,暗赞兰州铁骑名不虚传,处变不惊训练有素,怕伤亡更多的勾镰枪兵,改用骑兵与之周旋,尚延心的兵马边打边撤,又付出了约三千人的伤亡代价后,终于接近了兰州城。尚延心抬头,正要叫开城门,陡然见城上已换成义军旗帜,尚延心不信,低头揉了揉眼睛,再抬头,义军的“张”字帅旗仍然在刺眼地飘扬……尚延心垂头,缓缓将赤炭胭脂火龙兽的缰绳抓紧,调转马头,提气大喝道:“圆阵变方阵,全力向河州方向突围!”

就在兰州骑兵的圆阵散开欲成方阵之时,张议潮已指挥着勾镰枪兵从间隙中冲入兰州骑兵阵内,于是一场马上步下的短兵相接在鲜血和嘶吼中展开,断了马蹄的兰州骑兵,抛了马槊,抽出腰间横刀,与勾镰枪兵近身肉搏,有的勾镰枪兵嫌身上盔甲笨重,干脆脱掉铠甲,直接冲向近处遇险的兄弟……混乱中,兰州骑兵仍在执行着尚延心变阵的命令,渐渐变成前后间隔三个马槊长度、左右间隔两个马槊长度的阵形,开始顽强向前突进,勾镰枪兵倒地的更多了,张淮深急切地道:“让勾镰枪兵撤出来吧,不然会全军覆没!”张议潮断然摇头,道:“兰州铁骑也将遭受重创,无法再对我们构成威胁。这样的机会独一无二,转瞬即逝。”张淮深红了双眼,一咬牙,双脚一磕马蹬,照夜玉狮子风一般窜了出去。张议潮欲伸手阻拦时,早已来不及,只得也催动坐骑踏雪火龙驹跟了上去。

尚延心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气宇轩昂的义军小将军,并立刻注意到了他手中那把长、宽、厚都异于普通剑的剑,张淮深也不通名,挥“有”剑,凌空劈下,全然不顾中路门户大开。尚延心识得这是“有剑入无间”剑法中容易两败俱伤的一招“互通有无”,尚延心当然不想两败俱伤,于是不去攻他中路破绽,只偏了身子,将手中三股烈焰托天叉向上一架,接着又提前横向一格,挡开了他早已事先知悉的“互通有无”的第二个变化,然后挺叉,反守为攻刺张淮深胸口。张淮深眼睛都不眨,抿着嘴唇,侧身同时剑一翻,削向尚延心握叉的右手腕,尚延心松右手,扭身,以左手握叉柄横扫张淮深咽喉,张淮深双手握剑,在叉杆上一磕,照夜玉狮子被震得“腾腾”退后了两步,张议潮大声喊到:“淮深,回来,快去协助你安叔叔抵挡烛卢巩力!”

张淮深闻言,恶狠狠瞪了尚延心一眼,调转马头。尚延心这才注意到,义军的外围正受到一些吐蕃兵的围攻,远远可以隐约看到是烛卢巩力的大旗,心头一喜,心头一热,振奋起精神,大喝道:“有援兵了,各位兄弟加把劲,突围啊!”张议潮见难以再困住尚延心,立刻命令鸣金收兵,率义军退向兰州城。尚延心杀出重围,与烛卢巩力合兵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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