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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一琮的生活注定不能平静,即使他把自己沉入美院的学习中,即使他自认为做到了心无杂念。

外界的力量、外界的人、外界的事儿,他无力左右,比如穆小让。

之前,两人已经有过君子协定,佟一琮专心学习,穆小让好好工作,两人互不影响。当时穆小让还像小时候一样和佟一琮勾了手指,以示对这份承诺的重视。

佟一琮答应穆小让一有时间就回岫岩看她。他一再叮嘱穆小让:“这次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学习进修机会,你答应小哥,一定不让我分心,不影响我!”

小让先是支支吾吾,后来在压力之下,才赖皮赖脸地说:“你得哄着我,哄开心了我就听你的。”

佟一琮自然是左一句“乖小让”右一句“小让乖”地哄。对于这样的哄,佟一琮早就习惯了。小让的任性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这样在他面前任性,而且他心里也清楚,小让作天作地、撒娇发脾气是因为在意他。何况小让的撒娇发脾气只是小女孩儿的任性,她的年纪小他那么多,她从小就叫他小哥,甚至能为了他不顾生死,相比之下,她的这点儿任性又算得了什么呢!有时候,佟一琮会问自己,这辈子能不顾生死陪伴他的人有几个?除了爹娘,恐怕只有穆小让了。光是为了这份多年来积累下来的情义,他也不会更不能负了这个大娃娃。

有时候,他也会无奈于小让的任性。这种无奈不是出于对小让的反感,而是出于对学习的迫切。他这样的年纪在校园里是超龄学员,他知道学习时间有多紧,知道自己和别人差了多少,更知道和自己的要求、想要达到的标准差了多少。但这事儿光他一个人知道不成,现在穆小让是他的另一半,牵着他的心,扯着他的时间和精力,他要让她明白,哪头轻,哪头重,哪头紧急,哪头可以放缓。他要让她明白,美好的两人同行,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可以牵手、可以并肩、可以同步,但不能是我走上你的路,你侵占我的道,互相拉扯着影响前行。要不然,最后两人都没有路走,最终闹得不欢而散。当然,最后一句他没敢对她说,估计她听了会又恼又怒,伤心落泪。

经历过人生的分分合合之后,佟一琮心里向往的是两个人牵着手,一辈子不松开,一起向前走,别再有波折磨难,别再为情所困、所伤、所累,感情上的平稳安宁是他心里的真实渴望和向往。或许,经历过感情波折之后,人们才会觉得平淡是真吧!

穆小让给他看过杜拉斯的那句名言:“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这位与日本的村上春树、中国的张爱玲同为“时尚标志”的法国著名作家、剧作家、电影编导,她的文笔与独特风格使许多当代女作家为之着迷,把她的作品当作《圣经》对待。对于这位作家的文笔,佟一琮敬佩加欣赏,但就其充满着酷热、暴风雨、酒精和烦躁不安的一生,他的心里却是几多感慨。在他的心里,穆小让不应该过那样的生活,她应该过平静舒服的生活,这样的生活要靠理性来维护和平衡。大娃娃一样的穆小让欠缺的就是一份理性,这与年纪有关,也与性情有关,他知道,即使到了八十岁,她还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单纯和孩子气。

也许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男人的思维是方块的,女人的思维是曲线的。男人理性,女人感性。佟一琮要做的是让感性的穆小让理性起来,至少在他学习的问题上理性起来,以便让他能抓住这一年的时光,掌握尽可能多的东西。现在的他,不希望有任何外界的人或事儿来影响和打扰到他的学习,影响他集中精力。

道理穆小让懂,佟一琮心里的迫切她也懂。按照年纪来说,佟一琮已经过了学习琢玉的最佳年纪。琢玉是个功夫活儿,得把自己经年累月地泡在里面,从最初的解石到画活儿,再到琢玉,每一个环节都有太多的细节需要揣摩。

远的不讲,岫岩琢玉的大师们,每个都是从小泡在岫玉堆里,看着学着做着,经过若干次的失败,才制成了后来一件件精美的岫玉雕刻作品。事实上,每一件玉雕作品的问世都不是一下成功的,都要经历反复的琢磨,光是画活儿,就要根据玉石的特点、琢玉过程中出现的情况不停地进行调整,一件作品,少则十几次,多则几十次、上百次,才能做出来。

何况,除了学琢玉,他还得从现在开始为玉石平台的事儿搭架子,打基础。

这样的道理,这样的急迫,佟一琮讲给了穆小让。他还对她讲,岫岩的玉雕师在思维、眼界、细腻、空灵等各个方面还有不足。他和岫岩的玉雕师们都比不了,同外面的高人更比不了。可他心里想超过人家,这样的情况下该怎么办?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跑。“拼了命”这三个字,不能光在嘴巴上说说,得落在实际中,落在日常里。就得靠比鸡起得早,比狗睡得晚,比人家更专注!

玉石平台的基础活儿没做好,将来人家武林凭什么跟他合作。人家缺的不就是玉雕大师的资源、原石资源吗?缺的不就是专业人士吗?自己火候不到,人家能信任吗?

佟一琮心里急着盼着,却觉得力气不够、才气不够,精力也不够。玉石的世界太大、太美、太炫,他着了迷,越是着迷,越是愿意往里面钻,钻得越深,懂得越多,就越看到自己的浅薄。

《中国玉雕工艺技术》《罗丹艺术论》等上百本资料摆在他面前,他一本本地读,一页页地看,看得越多越震惊,看得越多越惭愧。尽管他在心里想过很多,甚至一些细节他都会仔细琢磨,但毕竟还没做出一件拿得出手的作品,在这之前一切都是纸上谈兵、空中楼阁。

佟一琮最羡慕最佩服的人是明代嘉靖、万历年间的琢玉工艺家、雕刻家陆子冈。《苏州府志》赞:“陆子冈,碾玉妙手,造水仙簪,玲珑奇巧,花如毫发。”佟一琮一心想成为陆子冈那样的玉雕泰斗,留下传世之作。而这只是他人生规划里的第一步,只有第一步走好了,走稳了,才有第二步——搞一个大的玉石平台。在美院学习也是积累人脉和资源的过程。

当他把所有这些讲给穆小让时,穆小让反过来劝他的一些话,分析起来,倒也很有道理,给他增加了不少信心。

“小哥,咱们为什么不能换个角度看问题呢?你只看到了木桶理论里的短板,却没看到你的长处。岫岩的大师们虽然取得了成绩,但他们的文化基础是短板,而这恰恰是你的长处,你系统学习过大学的文化课程。大师们的眼界还没有完全放开,你却在外面闯**过,见识了别处玉雕的长处。现在,你要做的只是把你的长处无限放大。优秀的雕刻师不多,优秀的设计师更少。你没发现好多人都是在重复自己或者重复他人吗?创作枯竭是一个艺术家的致命死穴,雕工精细固然重要,设计并且形成自己的风格,更是重中之重呀!你是单纯想做一个雕刻师,还是想做一个集雕刻和设计于一身的人呢?还是像你说的,做一个玉石平台呢?如果是最后一个,那你要的就是发挥自己的长处,再把别人的优势集中在一起啊!”

穆小让的这些道理给佟一琮打开了另一扇门,这大概就是思想的碰撞吧!他意识到,或许,他小看了眼前的这个小女人,她看似娇柔,实际上却有独特的想法和见地。这样一想,也是他观察的眼光有误。这么多年来,穆小让在他心里不就是个小女孩儿吗?可她和他的生活曾经有过几年的时光几乎没有交集。在那几年里,她独自面对一切,承担一切。如藤一样的女孩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一株小树,尽管还有些弱小,但她是独立的有思想和智慧的小树。

他想起了曾经有这样一幅画,从一个角度看是一只青蛙,从另一个角度看则是一匹白马。角度不同,结论不同。小让看他的角度全是优点、全是长处,尽管佟一琮心里知道,小让看问题不够全面、不够客观,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最重要的是他应该明白哪些才是自己的长短板,应该把哪些优秀的才智发挥到极致。何况,小让这样做这样说,于他并不是一件坏事。男人需要的本来就是女人的认可、崇拜和支持。小让给他的不光是小女孩儿的任性调皮,还有小女孩儿的崇拜和信任,而这些足以让他热血沸腾,全身充满战斗力。

佟一琮不能否认,穆小让是他的一个动力来源。他何尝不思念穆小让呢?

他只是把这份思念藏起来,静水深流,内里的波澜,只有他自己感受得到。他会在夜深人静时想穆小让,想新疆的那一晚,想温泉的那一夜,想她的柔情似水、婉转动人,想她的娇喘吁吁,想她与他的呼天应地、天衣无缝、**狂浪……每到这时,他就恨不得立刻把小让搂在怀里,揉碎了,镶进身体里。可表面上,谁也看不出他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或者说,别人觉得他更认真、更刻苦、更玩了命地学。

只是,穆小让是真的不遵守约定。

开学一个月后,穆小让突然出现在了佟一琮面前。

穆小让对佟一琮的思念自然外露,不藏不掩,刚见面就扑到了他怀里,虽说美院里的学生们多是狂放人士,拥抱、亲吻……花样繁多。更有甚者,还闹出了与校外社会人士的各种传闻。

听说,最近校外经常停着一些豪车,车顶放上一瓶水。女孩子们拿了水,钻进车里,有些人直接坐车扬长而去,有些人从车上走下来,重新放好水。美院的同学对这样的现象,美其名曰“喝我水”(“和我睡”的谐音)。而且,绝对不是一家高校有这样的情况。

这样的现象让他感慨自己可能真是太“封闭”了,可是,原本纯洁的象牙塔变成这样子,难道不让人悲哀吗?

佟一琮骨子里很传统,这与他在深山长大有关,与他从小接受传统教育有关,更与他的性格有关。私下里,他有**、热情,甚至是狂放、猛浪。可他不习惯大庭广众之下的拥抱,小让的突然“袭击”,让佟一琮心脏狂跳、脸颊滚烫。接着,他又迎来了另一个意外,穆小让问:“程小瑜来看你没?”

佟一琮不知道她突然提起程小瑜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对他的试探?

事实上,他已经把对程小瑜的感情默默地藏在了心里,一点儿水花都不让起,说错话都不会提到“程小瑜”三个字。过去的已经过去,再也回不去了,莫不如相忘于江湖,各自安好。悄悄藏在心里最深的一处就好,何苦要惹穆小让不高兴,回头哄着劝着的还得是自己个儿,虽说穆小让像大娃娃一样,哄一哄就能好,那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才不给自己惹麻烦呢!

穆小让知道他不明所以,直爽地说了前因。原来程小瑜的电话打到了佟一琮家里,接电话的恰巧就是穆小让,两个女人从争论到和解,最终电波里的战斗才算平息。

“她说要和你结拜为兄妹。”

穆小让并没有谎报军情,她的话进入佟一琮的耳朵不到半小时,程小瑜便出现在了美院的校园里,出现在了佟一琮面前。

如果说当年的程小瑜让佟一琮惊为天人,今天站在他面前的程小瑜则变成了一个全身韵味四溢的精致女人。精致和漂亮不同,精致是后天修炼的结果。天生丽质的程小瑜已经修炼成了一个有自信、有智慧、全身散发着吸引力的女人,完成了从漂亮女孩儿到完美女人的蜕变,那种精致自内而外发散,吸引了校园里的诸多目光。这目光不仅来自男生,许多女孩子也同样是目不转睛。

“一琮,小让,好久不见。”程小瑜大方地伸出手,和面前的两人握手。

佟一琮注意到,程小瑜对他的称呼是“一琮”,而不是以前的“虫虫”,这种称呼,让他或多或少有些失落,觉得两人之间似乎真的生分了。毕竟,那个昵称是他和程小瑜的专属,如今,她却再也不会提及这个名字了,仿佛这个昵称从来不曾存在过。不过他很快释然了,一起走是缘分,放开手是缘尽,能够在最好的年纪里手拉手、心贴心地走过,分开了还能够保持这份平和从容,已经很难得了。试问,有多少曾经你侬我侬爱得死去活来的有情人最后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很多时候,那份感觉从浓变淡,到最后越来越淡,淡到好像不曾有过。曾经伤过的心,经过时间的修补,再拿出来看,依旧健康地跳动着。这世上没有什么愈合不了的伤,再深的伤口,在时间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

相比程小瑜,佟一琮觉得自己不够大度、不够坦然。不看别的,单是程小瑜面对他和穆小让的那种气度就不是谁都能有的。他问自己,如果遇到程小瑜现在的那位,他能做到从容自然吗?怕是很难,至少他做不到像程小瑜一样气定神闲。这样一想,他便觉得汗颜,也许这就是气量和气度的差距吧,与性别和年纪无关。他突然意识到,他应该从程小瑜身上学点儿什么。他又在猜想,这几年,眼前的这个女人、他曾经的爱人,究竟经历过了多少风风雨雨,才历练出了这份从容镇定、泰然自若?她的背后又隐藏着多少泪水和痛苦?他不敢想太多。他清楚,程小瑜是一个目的性非常强的女人。

以他对程小瑜的了解,即使在泥坑里打过滚儿,即使吃了再多的苦头、受过再多的伤,即使万箭穿心、抽筋剥骨,现在的程小瑜也不会讲出一个字。她是一个看重结果的人,她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过程中的苦与痛、伤与泪,她可以完全淡化,或者忽略不计。也因为这样,她才是程小瑜。

这样的程小瑜是佟一琮又熟悉又陌生的,令他不由自主地想保持距离。

交谈的地点转移到学校附近的咖啡厅。

三个人坐在包间里,程小瑜坐在一侧,佟一琮和穆小让坐在另一侧。这样的座位不是穆小让故意安排的,而是程小瑜主导的。

佟一琮注意到了程小瑜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女强人才有的气场,指挥若定。说心里话,他欣赏这样的女人,却爱不起来了,或者说,程小瑜给他太大的压力,一种居高临下的压力。他更喜欢娇柔的、小鸟依人的女子,比如此时身边的穆小让。

想到这儿他又笑了,人是多么可笑的动物。

无论是他还是程小瑜,都曾经以为除了彼此,再也不会爱上其他人。可事实却是,他的心渐渐被穆小让占据,尽管这爱里夹杂着兄妹情。而程小瑜呢,她爱上别人了吗?现在的爱也能如以前那样纯粹吗?不,他能觉察得出,程小瑜现在的爱不再纯粹了,随着时间的变化和阅历的增长,爱的纯度越来越低,但那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程小瑜幸福了,而且这份幸福是她给予自己的,是她自己想要得到的。

佟一琮隐隐感觉到了穆小让的不安、不自信和底气不足,她有些无所适从,仿佛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眼神也是闪闪烁烁的。坐稳后,他拉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捏了捏。穆小让懂得那其中传达出的意思。她一下子镇定了,对他抿嘴浅笑。

佟一琮和穆小让的所有动作,全都落在程小瑜的眼里。程小瑜会心地看着他俩,仿佛眼前是一对小弟弟小妹妹,那份大气从容让佟一琮心里又是一动。这一动无关男女情愫,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欣赏。

直到这时,佟一琮才仔细打量起程小瑜,觉得用“怒放的花朵”来形容她一点儿也不为过。此时的程小瑜俨然就是完全绽放的女子,原来的长发已经削成了短发,经过精心的打理,利落又不失女人的温婉,妆容精致,身穿绿色的修身连衣裙。本是极难驾驭的色彩,却被她穿出了风情万种。颈间、腕间的精致翡翠首饰,更是让她有了内敛的珠光宝气。

程小瑜开门见山地说:“一琮,小让,我这次来,是专程请你们参加我的婚礼的。”

新郎不是当初从佟一琮身边抢走程小瑜的地产公司老总,至于其他的,程小瑜讲得并不多,她不想说,佟一琮也不想问。

佟一琮和穆小让连说恭喜。只是两人的恭喜里各有各的感情色彩,各有各的滋味。这样的情绪很微妙,无法言说,却真实存在。

佟一琮既为程小瑜有了一个归宿而开心,内心又酸溜溜的,说不出来的滋味,毕竟这个女人是他的初恋,他的第一任妻子,是他曾经的最爱,如果没有感触,那他就不是个男人。他当然是个纯种男人,这一点程小瑜和穆小让最有话语权,他对自己的战斗能力一直引以为豪。他自然也深爱过程小瑜,这一点他到死都敢承认,只不过在穆小让面前,他得藏着掖着,为的是不给自己找麻烦。可事实上,世界上哪个男人不博爱,不希望多些女人喜欢自己呢?可女人总希望男人只爱她一个,所以男人常常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女人则被谎言哄得心花怒放。佟一琮认为这是人性,由男人的天性决定,至于如何去做,则需要个人的把握,不能无视原则,没有底线。比如现在,他对小让是爱,对程小瑜则是欣赏,二者截然不同,界限分明。

穆小让终于放下了悬着的那颗心,虽然她嘴上没讲过,可她心里始终认为,程小瑜只要有一天不名花有主,佟一琮就处于不安全的频道,她就要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这方面,她远不如程小瑜想得开、想得透,或许是因为她年纪小、经历少,或许是因为她没有自信。无论男女,都是经历越多,视野越开阔,想得越开,悟得越透。

程小瑜讲的第二件事儿,就是穆小让说的结拜的事儿。

“奶奶去世前,特意叮嘱我,无论如何要和你结拜为兄妹,她老人家总是念着你的好,说你性格好,做菜好吃,会包容人照顾人,心善有责任心……总之,在她老人家眼里,你样样都好。你以后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最亲的娘家人了。一琮,小让,你们愿意吗?”程小瑜眼里亮晶晶的,闪着光。

“唯一的、最亲的娘家人”这几个字,程小瑜是哽咽着说出来的。

佟一琮、穆小让两人对视一眼,程小瑜的泪光让他们动容。“孤苦伶仃”这四个字从佟一琮的脑子里钻出来了。片刻,他又觉得这四个字用在程小瑜身上实在是荒谬,她是那么强大的一个女人。

这时的佟一琮忘了一个事实,程小瑜再强大也是女人,也需要亲情的呵护,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会专程来看佟一琮,讲出自己的心里话。

程小瑜将这几年的经历在短短的时间里轻描淡写地向佟一琮和穆小让复原再现。和佟一琮分开的这几年里,程小瑜有了太多的变化。她的事业很成功,在那位地产公司老总的帮助下,她有了自己的公司,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其实我也变了很多,变得少了棱角,棱角多了,人家咬你方便下口。我现在和生意场的人在一起,变得很世故、很圆滑,不夸张地说,现在我的洞察力非常强,不说能一眼看透,至少两眼三眼总是能看明白的。即使与讨厌的人打交道,看在生意的分儿上,看在钱的分儿上,我也能扮出一张笑脸。”

只是这几年,与她并不亲近的父母双双意外离世,最让她难过的是,抚养她长大的爷爷奶奶在父母离世后不到一年也去世了。程小瑜紧抿嘴角,**鼻翼,硬生生地将要滚落的泪珠咽了回去。

穆小让的心立刻软了,她伸出手,握住了程小瑜的手:“小瑜姐姐,我没想到这几年你出了这么多的事儿,我还……”她指的自然是电话里对程小瑜的冷言冷语。

“人经历的事情多了才能成长成熟,渐渐认清什么是最想要的,什么是应该坚持的,最主要的是知道什么样的自己才是最好的。最好的自己才能遇到最好的别人。所谓‘花开蝶自来’。”程小瑜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不过,你可不能叫我小瑜姐姐了,我还得叫你小嫂呢!”

穆小让立刻觉得脸颊热了,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眼角眉梢全是笑意。

程小瑜打开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了佟一琮很久没见到的河磨玉凤佩。当年两人结婚时索秀珏送给两人的龙凤佩,随着两人分开而天各一方,一枚跟着佟一琮,一枚跟着程小瑜。现在程小瑜把凤佩郑重地交到了穆小让的手上:“你才是这枚凤佩的真正主人!”

穆小让没说话,她的手抖了一下,河磨玉的凤佩此刻就在她的掌心。当初小哥和程小瑜结婚时,她虽然因为喝醉提前离开,但也知道,龙凤佩一枚戴到了小哥的颈上,一枚戴到了程小瑜的颈上,她羡慕得要死。不是因为河磨玉的价值高,只是因为那一龙一凤代表着小哥和小哥的另一半,现在,这枚凤佩就在她的掌心,温润细腻,闪着河磨玉独有的光泽。她的手一直在抖,等了、盼了、想了这么多年,她终于真正成了小哥的另一半。穆小让突然就哭了,眼泪止不住地流着,那是开心的眼泪。

程小瑜又怎么会不懂?她拿起凤佩,轻轻地挂到穆小让的颈上,说:“这枚凤佩跟小嫂真配。”

佟一琮看到这一幕,有些不敢相信,仿佛在看电影一般。眼前的程小瑜表面上看起来云淡风轻,而她的内心也是如此吗?她真的把自己修炼到这样的程度了吗?如果真是如此,这个女人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时间真是无敌,改变了所有人,也改变了人心。他的内心隐隐作痛,痛里又夹杂着敬佩和欣赏,他心疼她的经历,敬佩她的勇气,欣赏她的气度。但他最清楚一件事儿——这一刻,最需要他心疼的人是身边的穆小让。和程小瑜相比,穆小让太嫩、太软了。他擦干了穆小让的眼泪,动作轻柔细腻。穆小让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她懂得他在用行动表达对她的爱。她轻轻拉下了他的手,偷瞄了一眼程小瑜,发现程小瑜正在看她,她羞涩地一笑,低下了头。这一低头,倒是让佟一琮生出了更多的怜惜,看似任性刁蛮大娃娃一样的穆小让是个至柔的小女人,会让男人不自觉地生出呵护之心,觉得应该保护她、照顾她。

对面的程小瑜微笑地看着他们,眼神突然跳到了一边。

这个细小的动作没有躲过佟一琮的观察,他的心猛地疼了一下。旧爱新欢都在眼前,佟一琮承认,他做不到心如止水。他或许骗得了程小瑜,或许骗得了穆小让,唯独骗不了的是他自己。不经意的时候,欢喜悲伤的各种心绪,已经将他暴露。程小瑜曾经是他的心头肉,自己曾经扎扎实实地爱过她。虽然时过境迁,可在心底存着的,还是不能碰,一碰就软了,变成了一汪水。

程小瑜和穆小让没发现他内心的起伏。

穆小让的目光落在了程小瑜颈上的翡翠挂件上,这翡翠挂件是清代大号双凤长寿佩,直径六厘米左右,雕工精细。因为是古物,说不清楚价值,但仅从那块翡翠的品质便能猜到价值不菲。如果是出自名家之手,便是绝世之宝。

三个人谈起了各种玉件不同名称的寓意。话题到了这上面,佟一琮也有了兴致,三个人讨论得津津有味、风生水起。

玉石行有句行话叫“玉必有工,工必有意,意必吉祥”。不同的图案有不同的寓意,寄托着人们不同的信仰和愿望,或健康长寿,或姻缘美满,或金榜题名,或财源广进,或子孙满堂。

说是三个人讨论,可聊起玉石的话题,没人说得过佟一琮。穆小让偶尔还可以插上几句,程小瑜基本只出两只耳朵听就成了。佟一琮很快察觉,说道:“说是请你吃饭,结果变成听我念叨玉石了。”

穆小让说:“小哥心里只有玉。”

程小瑜逗她:“不对,还有小嫂呢!”

穆小让的脸红了,接着说出了让佟一琮和程小瑜都想不到的话:“小瑜姐姐,我来做你和小哥结拜兄妹的见证人,好吗?既然你把小哥当成了世上唯一的最亲的人,小哥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以后,我家里的东西,除了小哥,什么都可以与你分享。但小哥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你不许碰、不许惦记,我是醋缸,超大号的醋缸!”

佟一琮哭笑不得,只能低着头不说话。穆小让的孩子气总是不经意地流露出来。

程小瑜爽朗地笑了:“小让……不,小嫂,你应该请我吃饭,好好感谢我,把这么好的男人让给你了。”

佟一琮说:“小瑜,我觉得结拜的事儿就算了,我们可以继续做好朋友、好哥们儿,当然,也可以是亲人。”说话的时候,他又拉起了穆小让的手,使劲儿地捏了捏。

他之所以拒绝和程小瑜结拜,也是经过了考虑,主要还是为了让穆小让安心。既然已经结束了,还是放下吧,别留下太多的牵扯。从此以后,他和程小瑜之间的关系,还是越纯粹越好。

程小瑜当时便流露出了遗憾,倒也没有过多勉强。

当天晚上,程小瑜便返回了上海,佟一琮和穆小让要送她,一个二十几岁的帅哥突然出现了,一米八几的身高,英俊阳光,见到程小瑜,轻轻叫了声“程姐”,两人随后上了一辆轿车。帅哥对程小瑜恭敬有加,程小瑜拉下车窗,回望佟一琮的眼里闪出了泪花。佟一琮认得,那车是保时捷。

佟一琮明白程小瑜的身家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心里涌起一阵酸涩,接着便是自豪。他记起了《庄子·大宗师》里的那一句:“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相濡以沫,有时是为了生存的必要或是无奈。“相濡以沫”令人感动,而“相忘于江湖”则是一种境界,或许更需要坦**、淡泊的心境吧!能够忘记,能够放弃,也是一种幸福。

那天晚上,佟一琮的舍友找出种种理由,果断而坚决地把小小的空间留给了他和穆小让。穆小让娇羞地躺在他的身下,两人眼睛对着眼睛,心贴着心。她抬手抚着他紧蹙在一起的浓眉,纤细的手指在他脸上身上滑动,一厘米一厘米地侵占、挑逗,佟一琮很快缴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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