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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佟一琮按照约定到了沈阳。

一路上,他的脑子一直没闲着,种种所见所闻、所知所感不停地浮现。小时候只担心分数,青年时为梦想打拼,中年时在事业与家庭间奔波。人生兜兜转转、起起伏伏,总有意想不到的,不断得到,不断失去。有时候要前进和坚持,有时候要转弯和妥协,有时候必须接受和放弃,千帆已过,终究人在路上。他仔细想了想,这些年自己好像很努力,却没有太多的长进,至少没有达到他想要达到的高度。

车窗外绿意正浓,阳光正艳。佟一琮突然有了精气神儿,过去的时光里,经验、知识、思考都是收获啊!老娘常说,人活着比的就是心态,不过是一呼一吸之间。想想真是如此。和过去比,现在的每一刻都是新鲜的,都值得爱护。他豁然开朗,打起精神,准备接下来的“面试”。

文彬亲自开车接站。车里,文彬说了具体的安排。

“佟哥,我已经联系好了朋友带你去见端木。那个朋友就是跟我有父子两代情的那个大哥阮刚,在金融系统工作,他和端木也有多年的交情,具体事宜他会办好的。”

“你不去吗?”佟一琮不解。不管从哪方面讲,这个中间人都应该是文彬啊,哪有他不去的道理呢?一手托两家,两家都领情的好事儿,文彬没有理由不去啊!佟一琮突然觉得头疼,眉头微微一皱。

“我的哥哥呀,你是不是傻了?我去了,必然就会有人看到。沈阳的玉石圈子才多大呀,不,就算把东北全算上,玉石圈子才多大?用不了几天就会传到我公司这边,老总怎么看我?”

佟一琮对文彬的解释颇有不快。既然口口声声说报恩,又一再申明说帮忙,这是什么意思?“要是你实在不方便,我今天就先不去见这位端木先生了。我也再想一想。说实话,我还是想自己开间工作室,哪怕小呢,至少是自己的事业。你说是不?”

文彬面露急色,说道:“佟哥,别啊。怎么临时变卦了?你是不是介意我没亲自陪你去?弟弟我有难处。而且阮刚大哥是银行的信贷部主任,在端木面前可比我有分量多了。”

“端木之前既然想请你过去,肯定还是信得过你,也想和你见一面。这样的情况下,你们见一见也没什么关系吧!就算传到你公司老总的耳朵里,一句应朋友之邀也就能解释过去了,同行难道不能见同行了?你不必这么小心吧。你小子和上学时可不一样了,谨慎过头了吧!”佟一琮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了出来,态度却表达得很明确。

文彬突然叹了口气,说道:“佟哥,本来我是不想跟你吐苦水的。咱们都是大男人,谁不愿意风风光光的,特别是在老同学、哥们儿面前,可是,我现在的公司里人际关系复杂着呢,十来个股东里一半是老总的七姑八姨,我们这几个高管级股东,充其量不过是个高级点儿的打工仔,时时处处都得小心翼翼,哪怕让人家起了疑心的错误都不敢犯。佟哥你在上海待过,你能理解我吧?”

一席话,说得佟一琮心软了。是啊,文彬说的是实情,给人打工哪里可能没有难处?老板如果性格宽厚,不介意这些事儿,倒也罢了;如果介意呢?即使解释了,就能真的消除误会吗?这恐怕还真是一件因人而异的事儿。更何况,老板站在老板的立场,打工者站在打工者的立场,想法和格局都是不一样的,结局自然也是不一样的。这样一想,他的嘴角便泛起了笑意,神情也柔和了很多。

文彬接着说:“佟哥,那位阮刚大哥的父亲和我父亲是战友,从一个战壕里出来的,感情深。我和阮刚大哥从小就在一起玩,说白了,我从小就是人家的跟屁虫。这么些年来,只要是不违法乱纪的,他没少照应我。他和端木怎么认识的,你也能猜出来,做企业的哪儿能离得开银行。所以,阮哥介绍比我有分量多了。”

“你的人脉关系可比我广多了,以后还得多拉佟哥一把。”佟一琮客气道。

“佟哥,资源共享。现在就是共享的社会,咱们哥们儿可是老同学,更得共享了。你放心,这个阮哥完全可以信任,人品、能力那绝对都是一流,将来佟哥如果想自己做工作室了,资金方面有问题,也可以找阮哥。”

见到阮刚,佟一琮有些惊讶,在他的印象中,军人子女大多壮实精干,东北男人的身材也大多高大。但是这位阮刚个头不到一米七,瘦削到感觉风大点儿就会被吹走。两条细细的腿支撑着身体,仿佛没有屁股一样,直接用大腿支着上身。一张脸呈现黑紫色,好像气血不足,嘴唇是紫红色。佟一琮以前读过《黄帝内经》,上面写道:“脾开窍于口,其华在唇。”看样子阮刚的身体有些问题。阮刚脸上戴着的一副金边眼镜起了较好的修饰作用,减去了几分病意。衣服样式简单,仔细一看,原来都是国际一线品牌阿玛尼。佟一琮不禁想,银行的信贷办主任果然有经济实力,权力与金钱是近亲啊!转念又觉得自己有失偏颇了,或许人家的家境殷实并不是因为工作关系,如果人家的夫人是做生意的,经济条件允许,为什么不穿大牌呢?……

佟一琮刚才想到的这些都不过是他瞬间的念头,很快就被寒暄盖了下去。

文彬介绍两人认识之后,突然说:“佟哥,我想了想,在端木面前,还是不要提到我是介绍人了。”说着他面露难色。

佟一琮有些意外,说道:“你本来就是介绍人啊,一手托两家,成全了端木老总,也成全了我。怎么做了好事还不留名,你要当雷锋叔叔?”这话说得很轻松,听起来更像是开玩笑。

“佟哥,商场上的一些事儿,妙就妙在这个牵线搭桥上。我也是刚刚想到的,既然端木托的人是阮哥,先前找的我,我没答应,现在却又介绍你过去。我想,他会不会多想呢?比如我故意敷衍,或者我另有图谋。”

“不会吧,一个老总的气量会这么小?即使他多想,也只会觉得你是个热心之人,可交之人。没准还会遗憾没能把你挖到麾下。”

阮刚说:“文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人家真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能说人家气量小,只是谨慎而已。凡是做到这个级别的老总,大多疑心重,防备之心时时刻刻都有。端木二十多岁就开始打理家族生意,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可是正经的买卖精。不如索性直接说这个中间人就是我,也免得他东想西想,节外生枝。”

事已至此,佟一琮不好再反驳,只好听从文彬的安排,转到了阮刚的车上。阮刚介绍着东方玉缘和端木的情况,说东方玉缘比较多,说端木比较少。

佟一琮知道,阮刚介绍的这些,差不多是在网上都能查到的情况,说或不说,其实没有差别。对端木的个人情况,说的可以忽略不计。佟一琮猜测,阮刚应该也不希望司机听到太多吧。阮刚说端木防人之心重,他阮刚何尝不是如此呢?对此,佟一琮是理解的。防人之心不可无。阮刚做银行信贷部主任,是扎扎实实的实权派,权力甚至超过某些副行长,防人自然在情理之中。

他无法理解的是文彬前后意思的矛盾,让他心里很不舒服。挺好的事儿,挺好的安排,好像弄得有些“夹生”了。没错,这个词最准确了。这个可能只有北方人才懂的词——“夹生”,原本是指饭没煮熟,或者食物没做好,外熟内生。生活中经历了一些事,让佟一琮感觉这词实在是太妙了。事儿没办好也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办了“夹生事儿”。人没做好,也可以用这个词,生活中太多人活成了“夹生人”。

文彬平时什么样,佟一琮还真说不清楚,毕竟从美院分开后,两人只见过几次,彼此都有了太多的变化和经历。可在这件事儿上,佟一琮分明觉得,文彬办得实在有些“夹生”,或许只是性格使然,又或许真是有难言之处吧。权且多体谅他人吧,毕竟这个世界上,哪一个人活得容易呢?

文彬说得对,端木安华确实非常重视阮刚的到来。阮刚的车到达时,端木亲自在公司楼下等候。

一见端木,佟一琮便觉得莫名的舒服。没错,有种感觉叫舒服。端木有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本事。

一瞬间,佟一琮倒觉得端木的风格和武林颇有些相似,或许这是成功人士身上的共通之处?

从外貌上看,端木一点儿也不像南方人,和佟一琮差不多的身高,一米七八左右。身材适中,仔细一看却很健硕,隔着衣裳都能看到肌肉块,五十岁左右的年纪还能有这样的身材,应该是经常运动健身的成果。五官说不出有什么特别,严肃之中又略带笑意。

一番介绍之后,端木将阮刚和佟一琮带到了办公室。

上楼梯的时候,佟一琮恍惚觉得,不像是在接受面试,倒像是朋友小聚。后来一想,这也没什么不妥。一来端木要的人是副总,二来介绍的人是阮刚,自然与平常的招聘不同。再说了,平常哪有老总亲自招聘的,人力部门岂不是成了摆设?

端木安华的办公室在私企老总中不算大,吸引人的是办公室里的家具和玉器,无一不是精品,无一不高端。

三人在茶台前坐下,端木先是唠了几句最近沈阳天气、新闻之类的闲话,又和阮刚聊了聊新的金融政策,接着便把重点放在了与佟一琮的对话上。

“听阮主任说,小佟在上海待过?我的老家绍兴和上海很近啊!”端木的口音接近北方人,仔细一听却也仍有明显的江浙口音。

“绍兴是个好地方,乌篷船、乌毡帽、社戏、绍剧、越剧都是绍兴的。”

“霉干菜焖肉、醉蟹,还有我们绍兴黄酒都是全国之最啊,忘不了的家乡味道。小佟在上海是求学还是工作?”

“我大学毕业就去了上海打工,后来回到岫岩老家学习玉雕。”佟一琮三言两语介绍了一下。

“小佟平时有什么爱好?”

“关于玉雕的就不说了。我小时候喜欢剪纸、拉二胡,大学时喜欢打篮球、打羽毛球。最遗憾的是游泳一直非常差,只会东北人说的狗刨儿,那姿势……一言难尽。”

“羽毛球你用什么拍子?”端木问。

“说起来不怕您笑话,我上学时用得最好的拍子是李宁的,还是我攒了生活费才买下的。再之前,我用的全是杂牌儿,便宜,从几块钱到十几块,再到几十块的都有。要不怎么说穷学生呢!”

“没穷过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哈哈!”

“您呢,用什么拍子?”

“过去我和你一样,这两年开始用德国奥立弗羽拍了。”

“德国技术确实精良,现在排名第一的羽拍好像是尤尼克斯?”

“尤尼克斯确实排名第一,可是,我家先人就是被日本人……往事不提了。虽然我喜欢日本的庭院,喜欢日本的唐宋建筑,可我们家族人都坚决不用日本人的东西。”

“历史不能忘记!”佟一琮端起茶杯,以水代酒敬端木。

阮刚没料想,端木和佟一琮会先聊绍兴再聊羽毛球。他更没想到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佟一琮知识面很广,爱好也多。再看看两人的表情,他觉得这个中间人自己是当成了。他也举起茶杯,说道:“我也参与一下,咱们共同铭记历史,珍爱和平,开创未来。”

端木说:“领导开口就是高屋建瓴啊!”

阮刚说:“端木老总又拿我打趣了不是?你们继续聊正事儿。”

端木说:“小佟,你觉得玉石平台哪些方面是重点?”他把话题带到了正事儿上。

“玉石平台也是企业,既然做企业就要有战略、有管理。战略自然是老总拿,长期的、中期的、近期的。管理方面,资金、原料、技术、客户、销售,这些都是重点。现在还得把网络这块儿加上去,中国的互联网发展得太快了。网络销售这一块儿,可以和南方翡翠经营的路子学一学,加强电子商务这一块儿。线上线下联动,可以做响一个品牌或多个品牌。当然,我们也可以和其他行业学。”

“其他行业?”端木插嘴问道。

“对,其他行业。有句话叫创新在业外。其他行业的创新和创业可能是我们这个行业没有的,完全可以借鉴。”

端木安华听得十分专注,佟一琮正是他需要的人,他要的是一个有想法、有担当也有执行力的人。通过谈话,他还不能完全看出佟一琮的担当力和执行力,但佟一琮的具体想法着实吸引了他。而且,他从佟一琮的业余爱好中可以看出,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有着健康的生活状态,自律,会坚持,有着极强的学习能力。这样的人即使存在一些小问题,也不妨碍整体。人无完人,世界上就没有完美的人。人可以通过训练和培养得到成长。眼前看到的佟一琮的特质,对于东方玉缘已经够了。

端木问道:“你以前加盟过其他玉石机构?”

“这个真没有。不过前阵子我是准备自己开间工作室,算是自主创业,后来接到阮刚大哥的邀请,就放弃了。”

“原来如此。”

“阮刚主任,我得感谢您啊,为了我费心了。”

阮刚说:“客气了不是?我这也是成人之美,主要是你们相互欣赏,现在不是有个词叫‘共赢’吗?”

三人哈哈大笑。

那天,走出端木的办公室,佟一琮明白,这事儿成了。他的推测是从步凡那里得来的,当年在上海,步凡招聘他时的“套路”和今天端木用的“招数”颇为相似,看似漫不经心,东拉西扯,其实每句发问都有深意。佟一琮也又一次认识到了知识面和业余爱好的重要性。他想,如果端木和自己提起品酒,无论是白酒、红酒,自己都是一窍不通。

果然,阮刚在车上便接到了端木的微信:阮兄,感谢您为我送来了一位优秀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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